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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职称驿站所属分类:历史论文 发布时间:2020-09-21浏览:32次
摘 要:“维新变法”失败后,乐嘉藻面对弥漫京城的肃杀恐怖气氛,目睹维新派人士被杀、被囚、被革职、被流放的悲惨遭遇,受到极大的震撼,灰心丧气之余,返回贵阳。沉寂半年多的他,在与共同参加“公车上书”签名活动之挚友王仲猷的复信中,回答了滞留京城的原因、对康有为的看法以及今后的打算等问题。同时,阐发他对戊戌之变的悲愤心情,对康有为等当事政治人物的客观评述。在变法失败、顽固派得势,大肆诋毁维新人士之际,乐嘉藻仍对康有为等人持客观公允之论,是十分难能可贵的。
关键词:乐嘉藻 王仲猷 书信 维新派 康有为
《炎黄春秋》是以史为主的综合性纪实月刊。该刊旨在弘扬中华文化,振奋民族精神,团结炎黄子孙,推动社会主义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建设。
光绪二十四年(1898),迫于外侮日深,国势颓微,光绪皇帝于6月11日颁布“明定国是”诏书,开始维新变法,以图救敝起衰,重振国势。然而在顽固派的重击下,变法历时仅一百零三天就遭遇失败。面对弥漫京城的肃杀恐怖气氛,目睹维新派人士被杀、被囚、被革职、被流放的悲惨遭遇,乐嘉藻受到极大的震撼,灰心丧气之余,返回故乡。次年(1899)四月二十八日,沉寂半年多的他,在与共同参加“公车上书”签名活动之挚友王勋的复信——《致王仲猷书》中,回答了滞留京城的原因、对康有为的看法以及今后的打算等问题。
王勋,字仲猷,贵阳人,光绪十五年(1889)己丑科乡试举人,光绪二十一年(1895)四月在京参加“公车上书”签名活动,后拣选知县(敕授文林郎),任云南算学馆掌教。光绪二十七年(1901),著《译史纲目》十六卷,分别由胡嗣芬、张学智、汤鲁璠作序,林绍年署检、贺宗章题签而付梓面世。民国元年(1912)八月回黔后行迹不详。
今天,当我们重读这封信时,不难看出乐嘉藻对戊戌之变的悲愤心情,同时面对世变而能对政治人物保持理解之同情的客观评价。其精辟的见解,明白晓易的文辞,亦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乐嘉藻于光绪二十四年(1898)三月到京,九月出京,历时半年之久,“几与康事为终始”,也就是在戊戌变法推行和失败的三个多月中,乐嘉藻一直关注着朝廷中帝党和后党之间的博弈与斗争。对其而言,“盖以维新一局实旷代难逢之事”,自己不能缺席,而应积极参与;另一个原因是,乐嘉藻是维新变法的坚决拥护者、参与者,参加过公车上书,戊戌变法期间向光绪帝上过《请设教部书》《陈兵事书》(二奏折见乐嘉藻《香雪堂文》未刊稿),以期对维新变法有所助力。
戊戌变法期间,北京城内发生的几件重大政治事件尤为乐嘉藻所关注:六月十一日,光绪帝颁布“诏定国是”;六月十五日,慈禧下令革翁同龢职和任命荣禄署直隶总督;六月二十日,帝党宋伯鲁与杨深秀奏劾后党礼部尚书、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许应揆;七月八日,后党御史文悌攻击宋伯鲁等奏劾许应揆;九月四日,后党礼部尚书怀塔布、许应揆等阻挠主事王照条陈而被革职等……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,九月二十一日,风云突变,荣禄率军自天津进入北京,慈禧重掌朝政,随后光绪帝被幽禁,康有为、梁启超被通缉,谭嗣同、林旭、杨锐、杨深秀、刘光第、康广仁等六人被捕杀,维新派官员陈宝箴、江标、黄遵宪等数十人被罢免,光绪帝颁布的新政诏令被废除,为时一百零三天的“戊戌变法”宣告失败。这样的结局令乐嘉藻万难接受,使他对未来充满了幻灭感。在中国历史上,改革者历来饱受争议。康有为就是这样的人。他学贯中西,才冠一时,以学术思想和政治活动闻名于世。为了改变中国积贫积弱的现状,他一面向西方寻求真理,一面从儒家今文经学中汲取可资运用的思想资源而议政。他在广东、广西授徒讲学,培养了一批维新运动的骨干;又在弟子们的协助下,写下了《新学伪经考》《孔子改制考》等书,创立了变法维新的理论。甲午战后,康有为有感于国家的危亡,挺身而出,于光绪二十一年(1895)领导“公车上书”,一时间成为天下瞩目的舆论界领袖。康有为的横空出世,令天下震惊,于是成为“祖宗成法,莫敢言变”的顽固派攻击的主要对象。
首先提出毁禁《新学伪经考》的是福建监察御史安维峻。他认为:康有为“以诡辩之才,肆狂瞽之谈,以六经皆新莽时刘歆所伪撰,著有《新学伪经考》一书,刊行海内,腾其簧鼓,扇惑后进,号召生徒,以致浮薄之士,靡然向风,从游甚众。……伏思孔子之圣,为生民之所未有,六经如日月经天,江河行地,自汉儒表章,宋儒注释,而经学愈以昌明。我朝圣圣相承,重道尊经,列之学官,垂为功令,一时名臣硕辅、耆学巨儒,无不讲明而切究之。……康祖诒乃逞其狂吠,僭号长素,且力翻成案以痛诋前人,似此荒谬绝伦,诚圣贤之蟊贼,古今之巨蠹也。……今康祖诒之非圣无法,惑世诬民,较之华士、少正卯,有其过之无不及也。如此人者,岂可容于圣明之世?若不及早遏炽焰而障狂澜,恐其说一行,为害伊于胡底,于士习文教大有关系。”1
接着吏部主事叶德辉走上前台,指斥康有为“论学则强人以难,居心则导人以逆,乃独藉讲学以文其奸,殆亦鹦鹉能言之类耶”,“作者居光天之下,而无父无君,与周、孔为仇敌,苟非秉禽兽之性,何以狂悖如此。”2叶认为:“圣经圣法”是不能改变的,而康今文经学的“变”,其目的是变祖宗成法,为其变法维新的目的张目的,是万万不可的。
在安、叶的带动下,顽固派对《新学伪经考》群起而攻之。这些人以“卫道者”自居,以为康“心术不正”,指斥《新学伪经考》为野说、邪说、诐词,竭力防止其“邪说横行”。他们说什么“有世道之责者,其能嘿尔不语乎?”其意在保卫“圣教”,为了维护封建统治秩序。由于顽固派的肆意诋毁抹黑,康有为在大多数不明真相的士人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。
在《致王仲猷书》中,乐嘉藻针对世人对康有为的误解与偏见,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的立场,说自己与康有为“无一面之识,无一字之往还”。对其了解浮于表面,仅熟读《时事报》中康有为的文章而已。至于“其在都之所為,奔走倖门,仆仆自荐”,自己也曾感到怀疑和惊讶。然而通过仔细的观察和深入的了解,最终明白了康的理想与抱负,那就是“盖求措天下于富强之域,而于一身之利害,流俗之毁誉,则不屑计也”。为了打消友人的疑虑,乐嘉藻以苏轼评论贾谊为例,指出贾谊的悲剧在于“有才而无识”,“不能与绛(周勃)、灌(灌夫)周旋,以委曲自行其道,而徒悻悻去国,哭泣以死”。进而认为,大凡敢于担当大任者,不仅要深谙变通之道,而且能忍辱负重,只要认定对国家有利之事,可以置个人的荣辱与得失于不顾。
为了进一步说明自己的观点,乐嘉藻援还引了以下事例为证。一是“救人救急,奚计正门进仄门进”;二是唐代的李德裕、明代的张居正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名相,均经由宦官引荐,以此作为进身之阶,然后施展济世之才、经国大略,建不朽之功业的;而康有为通过翁同龢、陈宝箴的引荐,不足以为荣;之后又经孙家鼐、张荫桓举荐,不足以为辱。更何况康有为“奔走倖门,仆仆自荐”不是“希荣宠,求利禄”,而是通过“忧世之书,借箸之谋,一出于不忍之心,而思由此以进,以助吾君而安吾民,则诚天地鬼神共谅此心也,又乌可因其小者,而并毁其大者乎?”这样的论辩,有如剥茧抽丝,层层深入,给人拨云见日,披沙沥金之感,足以发人深省,释疑解惑。
由于“戊戌之变”的惨痛教训,乐嘉藻对国家的未来不抱希望,从而产生了“穷则独善其身”的念头,我们从 《致王仲猷书》的后两段得到了印证。其曰:“反我敝庐,谨其言,慎其行,以全其身,以守其事,以宁其亲。于史事求法戒,于史制度求经济;于诗求所以发其性情者,于文求其所以达其意志者,以致其学,以待其用。至于科名之事,要当以后年为断,得之可以悦亲,不得吾亦不能待也。总之无论得与不得,而归而事亲,读书之志则决也。此则藻今日之志,所厚望之于毕生者此也。”人生失去希望,未来难以逆料,苦闷伤感之余,乐嘉藻不禁叹曰:“嗟乎,往事又为陈迹矣。前路茫茫,风波日迫,求如曩者雷动风行之一日,果何时哉?果何时哉?”
兹将乐嘉藻《致王仲猷书》(己亥四月二十八)录于后,以飨读者。
仲猷吾兄足下:
藻自都城还,见吾兄与良丞1书,所以关注于藻者甚厚,感谢感谢。藻还黔后,读书有恒课,暇馀辄倦甚,不能捉笔,欲做报书,久未能就。然吾兄与藻非泛泛者,数年之别,数千里往还,又加以身亲变故,而无一字相闻,可乎?故勉就楮墨,一罄所怀。
藻之初至都中也,即闻康有为将有向用之机。康之《时务报》,藻厌饫之久矣。独至其在都之所为,奔走倖门,仆仆自荐,不能无所疑讶。既而历验之,深求之,而后恍然于康之所志,盖求措天下于富强之域,而于一身之利害,流俗之毁誉,则不屑计也。昔苏子瞻论贾生,责其不能与绛、灌周旋,以委曲自行其道,而徒悻悻去国,哭泣以死。为有才而无识,藻以其言为然。
盖豪杰之士,类自任天下之重,以为欲安天下,必自得行其道始。得行其道,必自得君始。而苟其事非大不可为,其君非甚不可辅,但能自达于君前,即可行吾道而助吾君而大治吾国,则又何妨委曲以达之?如有公忠体国,能以人才事其上者,吾由之以达于君,计之上也。其人非忠公体国,非能以人才事其上,而其力足以致吾于君前者,吾则驳之以术,而由之以达于君,计之下也,然能达一也。公忠体国者,吾既由之以达于君矣,而尚未足恃,而复自君之所亲近而信任者而自达于君,而后可以坚吾君之志,而行吾之道,此亦计之不得已者也。然其欲行吾之道,而致天下于富强之域之心则一也。康之所为,正此类也。故前有翁尚書2、陈中丞3之荐,不足以为荣;后有孙相国4、张侍郎5之荐,不足以为辱。彼其志,以为吾知有君,而思自效于吾君之前而已矣。但有可由之途,故不遑计翁、陈之或贤,而孙、张之或不肖也。今有人被盗于室,其子自门外趋救之,则自正门入可也,自仄门入可也。彼其心以为吾救吾亲,其势诚不容缓,而奚计其正门、仄门也哉?康之所为,正此意也。而世之论者曰:“出处大节,不容苟合。”斯言也,藻又非之。出处之所关于吾身诚大矣,然以天下之安危较之,则所关实甚小。守其小者,而坐视天下饥溺,此志士之所不忍出者也。
孟子论枉尺直寻,曰枉己者不能直人,藻未敢信其言。盖古今来固有进不以道,而天下蒙其赐者矣。彼李赞皇之事武宗,张江陵之事神宗,一则藉杨钦义以入相,一则结冯保以为内援。而究之会昌之世,万历之初政,其所为安百姓而威四夷者,固终有唐、有明之世而未有能及之者也。藻之望康与康之自信,亦如是而已矣,固不望其为程伊川、朱晦庵。且当今之世,即真有程、朱其人,恐亦未能补救于万一也。且君子之论人也,原其心而已,其迹则固不足论。独有其迹同而其心则异者,不可不辨焉。奔走倖门,仆仆自荐,此可耻之事。然康之为此,将以希荣宠、求利禄,则固罪不可逭也。若其忧世之书,借箸之谋,一出于不忍之心,而思由此以进,以助吾君而安吾民,则诚天地鬼神共谅此心也,又乌可因其小者而并毁其大者乎?夫刀之为器,所以杀人者也。然以之劫人则为盗,以之诛盗则为法。盗与法,视其事,不视其器。而昧焉者不计其事,但概刀曰:“此为盗之器。”此今世之大惑也。
藻之至京方三月,藻之出京且九月,几与康事为终始,而与康无一面之识,无一字之往还,其不能自已于言者,此公理之不容没也。悠悠成败,庸足计乎?然吾兄之外,固不敢以语他人,望吾兄秘之。但令吾兄知故人中之最密者其所见如此而已矣。藻之志,固不以此言求合于同己者,亦不愿以此言求谅于异己者也。
至于藻之自处,又别有道,不辨中西,不分新旧,一从其是,此素所见则然也。读书于家,以待事机之至;一思自效,此素志则然也 。当戊戌春闱之既竣也,可以归矣。有仄室之纳,其事亦既毕矣,所以迟迟而未行者,盖以维新一局,实旷代难逢之事,虽乾柄未专,谤议沸腾,厝火积薪,所忧方大。然朝读一求贤之诏,暮读一求言之诏,敦诚迫切,感动金石,区区之心,固终望事之竟成,而己之或得厕迹于其间也。既而文侍御1以朋比切责,都察六堂以壅蔽去位,皇上虚中下问,至于再至于三,于是与敬之2相聚谋曰:当此时而不动心者非人也。虽己之所学未敢自信,然工师在上,网罗群材,乌知尺寸之木,不能助明堂太室之宏规乎?于是敬之有留相伊藤3书,藻有《请设教部书》《陈兵事书》。封章既上,方与敬之日坐斋中,屈指而计,曰某书何时可至军机,何时可达天听,何时可望下议,或不可下议。亦可知未达或留中也。方将更有讨论,再有陈说,而不意事机之不终,时局之迁变,一至于此。
嗟乎,三百年来,深仁厚泽,未有敢漠视国家者也;十载垂帘,万姓蒙福,未有敢轻议宣仁者也。然大敌方滋,国势日蹙,积重之势,亟资振作。而谁实为之?谁实沮之?反复追维,安得不怨“母也天只”,而更望悔祸于未远也。此藻之所以叹往希来,郁结不伸,而必向一知己者之前一吐其滂沛,而不觉其词之无穷也。
事既无成,绝所希冀,与敬之、仁宇4狼狈出都。尚在途中,搜日报、觅邸抄,见夫全躯保命之臣,所以示天下后世者,竟至于此,而始叹其真负我皇太后与我皇上至于此极矣。
虽然,但观瓜分之图,及西报之所言者,其势诚迫。然远譬之于土耳其,近譬之于高丽,似乎意外之变,亦当渐而不能骤。而果天未厌周,人犹思汉,复有戊戌三四月之所为之一日,乌知不世之遭,不及吾身而再见之乎?且自顾生三十年矣,问其国则清,问其种则黄,问其教则儒,九州之外,宁可他讬?束发受书,又廿馀年矣,呫哔穷年,不知商,不知工,并不知农,简编之外,宁有他计?舍中国外无以为人,舍读书外无以为事,则惟复我初心,反我敝庐,谨其言,慎其行,以全其身,以宁其亲。于史事求法戒,于史制度求经济,于诗求所以发其性情者,于文求所以达其意志者,以致其学,以待其用。至于科名之事,要当以后年为断,得之可以悦亲,不得吾亦不能待也。总之无论得与不得,而归而事亲读书之志则决也。此则藻今日之志,所愿期之于毕生者此也。
嗟乎,谨其言,慎其行,则今日之言,所以喋喋于吾兄之前者,此后亦不敢续陈矣。然诚亦不愿数言之也,是以此书既达,望吾兄藏之,勿令藻能言之不能行之也。
嗟嗟我兄,古今来功利之士,有忘其身以任天下之事者矣,未有忘其名以从事者也。忘其身忘其名以从事者有之矣,彼以为吾事终有成,则吾名不终毁,则是未能忘其身后之名者也。至于忘其身忘其名,事又不可必成,而不惜孤注之一掷,以求国家万世之安,此其人,古今来殆未之有也。有其人而吾亲见其事,则推重之宜也。其事一不当而为众所攻,则辩白之宜也。吾兄转入边方,与中朝遼绝,传闻之言,于此事或有未尽,故不惜反复言之,以辨其人之诬而陈藻之所见,想吾兄必不以为河汉也。至于陈言之无次,若有所大不得已者,吾兄见之,当亦喜其意气之犹昔尔。
嗟乎,往事又为陈迹矣。前路茫茫,风波日迫,求如曩者雷动风行之一日,果何时哉?果何时哉?
《从《致王仲猷书》看乐嘉藻的知人鉴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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