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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职称驿站所属分类:历史论文 发布时间:2021-01-16浏览:115次
摘 要: 卜辞(、)、寻(、)、谭()诸地,尽管读音相近,但所指实不相同。地在鲁中泰安东南,或与商周时期的姒姓斟寻阝氏相关;寻地在鲁北章丘附近,殆为子姓寻阝氏的族居地;谭地在鲁东沂水县北部,即《春秋》经传所记谭子国的所在地。此类卜辞地名的考定,有助于武丁时期军政大事及商代民族等重大问题的重新梳理,过去所论定的西部族群,如土方、方和方方等,都应该在殷墟以东区域寻找。
关键词: 商周地理;;寻;谭;古史重建
《历史研究》创刊于1954年,是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主管、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的历史专业学术性刊物。
殷墟甲骨有一“”字,通常又作“”“”之形,在具体刻辞中多作地名使用,出现频度极高,说明该地比较重要。这一习见文字,至今未能准确释读,更遑论其具体地望的考订与相关史实的阐发,不免遗憾。按“”字右部所从为“寻”,这是目前学界所认同的通行看法。但左部类似于树木状的“”字,同样属于尚未释出的疑难文字,讨论者虽众,但现下依然未有令人信服的结论出现。①
当然,“”“”实际二位一体,前者属初文,后者则为添加声符后的衍生字,若能知其一,便可得其二。
我们认为,卜辞“”字乃《尚书·盘庚》“若颠木之有
櫱”之,目前所知其最为完整的初始写法即《合集》8055之“”形。②
“”字則属楚简“”“”之形的早期写法,即从、寻声,当隶定为而读作寻。晚商地,大致应在今鲁中新泰、泗水与宁阳间寻找,与文献所记载的东土姒姓斟寻阝氏最为契合。此前我们已有相关的讨论,③
读者不妨自行翻检。由此,便能与商周时期活跃于鲁北章丘龙山镇附近的、一般写作“”“”“”等形的子姓寻阝氏相区异。④
至于宾组卜辞《合集》6057背面“王步自宜于()司”云云之地,应该就是见诸《春秋》经传的谭子之国,当坐落在今山东沂水县北部,旧注所主张春秋谭子国在济南章丘之说,实际是混淆了当时习见的异地同名(或同音)或异族同名(或同音)等现象所产生的错误结论,应予纠正。新近有研究者受旧注之影响,将鲁北子姓寻阝氏与春秋时期的谭子国相联系,马立志:《论周代寻氏铜器及其相关问题》,《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》,2019年第7期。
相应结论似须斟酌,至少在地理位置上二者有明显出入。总之,由于寻(侵部)、簟(侵部)、
(幽部)三者古音关系密切,读音相同或相近,导致商周时期的寻阝、谭、东土三地(或国族)纠缠不清,故亟待厘正,以还历史之本原。今将我们的粗浅想法分述如下,尚蕲同道不吝赐教。
一、卜辞“”字释读与之地望及族系
作为地名的字,仅于宾组卜辞《明后》S0667一见,其变体却十分通行,主要出现在无名组与黄组等时代相对较晚的甲骨中。该地在早期的宾组卜辞一般写作,形体稍加简略,上部由构廓转为填实,即变作状。关于“”字本义,实则简单,殆《尚书·盘庚》“若颠木之有櫱”之的表义初文,是指树木抽出新芽新枝。宾组《合集》8356“于(寻)”之“”,其左部所从亦为“”字,当隶写作“(油)”。按卜辞及商周金文中邑落名、地名与其附近水名往往互为关联,如商与滳、乐与泺、禺与湡、壴与氵壴、萬与澫、舟与洀等,不胜枚举,故殆即地附近之水体名,地理所指甚至可以直接等同于。其中树梢部位的“”形,表示新发的嫩芽,但无法单独表义,故需附赘于树木之上,与“果”作“”、“葉”作“”、桑葚之“桑”作“”同理。
类似的文字构形方式还有“须”作“”、“髭”作“”等,其中表示髭须的笔画,无法脱离人体而单独表义。
由此形成的整体形构“”,与《说文》“,木生条也”之释异常契合。更明确地讲,“”属于独体之“文”,不能拆分。过去之所以无法求得该字之本义,均是将它看成了合体的“字”,此举实不可取。至于后出之,则从、从寻,应隶定为,即竹简及(=)字的早期写法。该字整个简化过程,卜辞本身所提供的线索已是比较充分,结合战国竹简所见字形,其演变轨迹大致如下所示:(《明后》S0667)→(《合集》28166)→(《合集》28164)→(《合集》28944)→(《屯南》745)→(安大简《葛覃》)→(上博《诗论》16)。这一演进过程,其主流趋势是逐渐减省“”字中与树干、树根相关的笔画,最后只留下树梢上的个别枝条与新抽枝芽。也即是说,“由”乃“”形之省构,二者实无本质区别。
《说文》据小篆将“”字拆分为从、由声,本身似无问题。但从文字发展变化规律推测,所从之或为“”下树木状笔画之讹变。《说文》所单列的部圅、、甬三字,实际上都属于独体字,并无部首(词义)上的内在联系,所以部是生凑而成的,不可据信。当然,卜辞从到、简文从到,实际又属繁化,这种随意增添点画的手法,是上古文字书写中习见的现象,对所用文字的读音与词义毫无影响。
在此顺便可说明的是《说文》所引“(櫱)”之“”的古文形构问题。按《说文解字》木部收有一“”字,许氏释之曰:“,伐木余也,从木、獻声。《商书》曰:‘若颠木之有。櫱,或从木、辥声。,古文,从木无头。,亦古文。”(汉)许慎著,(清)段玉裁注:《说文解字注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,第268-269页。对于字何以有“”“”之形构,现代学者有过一番解释,说得比较复杂。但“”字其实就是“(鬳)”“(鬳)”之形之残构。甲骨、金文中的“”字,过去经常被误释作“鼎”。其实鼎、鬳(甗)二字界限相对清楚,即鼎通常写作二足、鬳则三足。究其原因,甗为上甑、下鬲之复合器,而三足是鬲的重要特点。所以,如商金文中的“
”(《集成》11878)当释作“鬳(甗)”,而卜辞中的“”(《合集》28403、29266、29356)则应径释为“鬳”而读“献”。又何组卜辞《合集》28387有“从”云云之残辞,过去学者大概是依照《说文》所录古文而径释“”为“”,似缺乏足够的证据。战国文本中“”被写作“鬳”,只是假借为用,亦无太多深意可言,许氏“从木无头”之释,实不足为训。至于“”形,则为“()”字之残文,仅此而已。
卜辞中字,基本作地名使用。而与该地成组出现的多为习见之东土地名,例如:
(1)于,亡灾。辛未卜,翌日壬王其于敦,亡灾。于榆,亡灾(《合集》28917,无名组);(2)辛丑卜,翌于。于榆,亡灾。于,亡灾(《合集》28922,无名组);(3)于榆,亡灾。于,亡灾(《合集》28941,无名组);(4)今日乙(雩),亡雨。其(雩)于疐,有大雨。于,有大雨。于丧,大雨(《合集》30031,无名组);(5)戊戌卜,贞:王其田盂,亡灾。辛丑卜,贞:王其田盂,亡灾。壬寅卜,贞:王其田向,亡灾。乙巳卜,贞:王其田
(升),亡灾。壬申卜,贞:王其田盂,亡灾。辛亥卜,贞:王其田盂,亡灾。壬子卜,贞:王其田向,亡灾。乙卯卜,贞:王其田,亡灾(《合集》33532,无名组);(6)于宫,亡灾。王其于,亡灾。辛巳卜,翌日壬王其于囚(《屯南》745,无名组);(7)壬戌卜,贞:王其田(祝?),亡灾。甲子卜,贞:王其,亡灾。乙丑卜,贞:王其,亡灾。戊辰卜,贞:王杞田,亡灾。辛未卜,贞:王田敦,亡灾。乙亥卜,贞:王其田丧,亡灾。辛卯卜,贞:王其田,亡灾。贞:王其田敦,亡灾(《屯南》660,无名组);(8)辛酉卜,贞:王其田,亡灾。壬戌卜,贞:王其田,亡灾。戊辰卜,贞:王其田,亡灾。辛未卜,贞:王其田,亡灾。壬申卜,贞:王其田,亡灾(《屯南》2306、2640,无名组);(9)卜,在贞今夕亡祸十月又二。卜,在敦[贞]:王今夕亡祸(《合集》36578,黄组)。
由上述材料可知,与地关系密切的地点主要有敦、榆、、疐、盂、向、、宫、囚、、、杞与丧等等。这些地名,此前我们已经讨论得比较充分。其中如、疐、、杞与丧五地,乃商末征人方经由地。其他如敦、榆、盂、向、囚、宫诸地,则属晚商田猎区内最为常见的核心地点。陈絜、赵庆淼:《“泰山田猎区”与商末东土地理——以田猎卜辞“盂”、“”诸地地望考察为中心》,《历史研究》,2015年第5期。而且很多地点见载于典籍,其地望比较明确。如经考证,杞即《左传》昭公七年(前535)“晋人来治杞田”之杞,其地在今新泰西部。榆地殆即清华简《系年》齐长城“句俞之门”,于汉曰句窳亭,(北魏)郦道元注,杨守敬、熊会贞疏:《水经注疏》卷二四,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,第2080页。在今山东肥城境内。陈絜:《方鼎铭与周公东征路线初探》,李宗焜主编:《古文字与古代史》第4辑,“中研院”历史语言研究所2015年版,第261-290页。盂即《左传》定公十四年(前496)“蒯聩献盂于齐”之盂,周代属卫之“汤沐邑”,地处泰山东南麓的今山东泰安境内。字从登、升声,山东昌邑县亦曾出晚商公盉(《殷周金文暨青铜器资料库》NB0243),殆与卜辞地有关,《春秋》僖公二十二年(前638)曰鲁国“及邾人战于升陉”,杜注以为升陉属鲁,(晋)杜预注,(唐)孔颖达正义:《春秋左传正义》卷一五,(清)阮元校刻:《十三经注疏》,台北艺文印书馆2007年版,第6册第247页。这一升陉与地最为切近,其地殆在今曲阜与邹城之间。所以,卜辞地无疑应该在泰山周边寻找,而泰山以南的鲁中南部边缘地带,尤须关注。
按商末征人方王步卜辞《合补》11142有曰:
辛酉王卜,在姀(香)贞:今日步于,亡灾。
癸亥王卜,在贞:今日步于弁,亡灾。
甲[子王卜],在弁[贞]…………陸……亡灾。
……
己巳王卜,在嬴贞:今日步于攸,亡灾。在十月又二。 (黄组)
据上引材料可知,商王的具体行程为香→(升)→弁→→嬴→攸,前后历时9天。此中经由地基本可考:如香地属龙,龙即《左传》成公二年(前589)“齐侯伐我北鄙,围龙”之龙,地处今泰安东南部汶水沿岸;陈絜:《卜辞中的祡祭与柴地》,《中原文化研究》,2018年第2期。或即字异写,同样是指曲阜、邹城间的升陉,用字上的早晚变化,殆由组别、刻手与时代不同等多方面因素造成;弁即《春秋》僖公十七年(前643)“夫人姜氏会齐侯于卞”之鲁国卞邑,地处泗水、平邑间;赵平安:《释甲骨文中的“”与“”》,《文物》,2000年第8期。按今人多以为春秋鲁国卞邑故址在泗水东部的泉林镇一带。嬴地即《春秋》桓公三年(前709)“公会齐侯于嬴”之嬴,地处泰安、莱芜间的汶水上游一带;按拓本“嬴”字形构不甚清晰,过去有弁、嬴二释,从整个行程与前后站的地望判断,以“嬴”释为胜。攸地与《左传》定公四年(前506)“殷民六族”中的有条氏及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“有攸不惟臣,东征”之有攸氏有关,陈梦家:《殷虚卜辞综述》,中华书局1988年版,第306页。其地在今莱芜境内。李学勤:《商代夷方的名号与地望》,《中国史研究》,2006年第4期;李学勤:《重论夷方》,《走出疑古时代》,长春出版社2007年版,第200-203页。商纣的整个行程比较清楚,先从泰安南下至曲阜一带,继而东折至泗水、平邑间,再北返于泰安、莱芜间,最后东向行进至莱芜东部一带的攸地。所以,介于弁、嬴之间的地,想必应该在泗水、新泰、泰安与宁阳之间寻找。舍此而他求,恐怕是徒劳无功的。此外,花园庄东地子卜辞中有“癸卜,辟步,今戉按:戉即钺字初文,在此名词动用,表杀伐义。《花东》249有在敦地占卜乎令皿或他人“戉朿”的对贞之辞,即占卜调遣何人征伐东方朿族,其中的“戉”字其用法亦同。卲,夕在”(《花东》262)、“不其狩,入商。在”(《花东》36)之记载,也就是说,从地去卲,抑或去商,均在一天行程内。就目前的研究言,晚商卲地在今莱芜北部,朱凤瀚:《有关其卣的几个问题》,《故宫博物院院刊》,1998年第4期;陈絜:《〈四祀其卣〉与晚商东土交通》,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编:《青铜器与金文》第1辑,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,第78-89页。商可读鄣,即东平接山镇一带的鄣邑,陈絜:《卜辞滳水与晚商东土地理》,《中国史研究》,2017年第4期。故地当介于卲、鄣之间。由此可见,花东卜辞中的相关记载亦足以佐验上述地坐落范围的推测。
之族源,可与汶水下游上段一带(大致在今泰安大汶口镇周边)的姒姓斟寻阝氏相联系。旧说斟寻阝氏在潍坊一带,而据《左传》哀公元年(前494)相关文字推测,斟灌氏、斟寻阝氏均在有仍(今山东曹县)北面,但又相去不远,故鲁北之说不尽可信,当在鲁中或鲁西南一带寻找。这个问题,此前已有专文讨论,陈絜:《商周东土夏遗与夏史探索》,《历史研究》,2020年第1期。于此不再展开。
需要说明的是,尽管战国竹简中“”字可读为覃,但这是(及其省体“由”)、寻与覃(或“簟”)古音相近的假借之用,并不表示卜辞、金文中作为地名、族名的与由,亦必须作如此读。甲骨地名从到的繁化过程,本身说明(由)、应读寻之音。上古幽部字与侵部字可以对转,参见陈复华、何九盈:《古韵通晓》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,第26-29页;李学勤:《续释“寻”字》,《故宫博物院院刊》,2000年第6期。加之汶水下游原本便有一斟寻阝氏,与卜辞地最为契合,故我们还是遵照以传世文献为依归的惯例,读及由伯之“由”为寻阝。按西周早期青铜礼器有由伯卣(《集成》5356)、由伯尊(《集成》5998),或亦与卜辞地相关涉。考虑到与鲁北子姓寻阝氏的区分,今暂以“南寻阝”称之。
二、商周寻、谭二地的纠葛
除了前述鲁中“南寻阝”,卜辞中还有寻、谭两个地名。尽管当时读音接近,但就目前材料判断,所处位置似各不相同,暂不宜贸然合并。
其中寻地之“寻”的写法,村北系与村南系卜辞似乎有别。作为村北系代表的宾组卜辞,地名之“寻”一般作。过去学界通常隶定为,李学勤先生则明确指出,其左边所从实为“簟席”之簟字,李学勤:《续释“寻”字》,《故宫博物馆院刊》,2000年第6期。按西周金文簟席字作“”,为从竹、罈(盛放盐卤的容器)声的形声字,与独体象形字“”造字思路不同。
此外,《铭图续》所著录的春秋谭公戈(1089)传出山东,谭字作“”,即在象形初文的基础上添加义符“竹”,可见“”即簟字象形初文的说法可以据信。
故严格说来该字应隶写作。据宾组卜辞记载,商王武丁或曾驻足地。如“王于奠”(《合集》4109,宾组),似应解释为商王在地行奠祭之礼。再如“御子香于”(《合集》3108,宾组),即商王在地为子香举行祛除灾祸的祭祷之礼。其他还有《合集》9741“于司(伺)”“勿于司(伺)”的对贞记录,其中司字或当读为“伺”,即候望、侦查之谓。由此足见,武丁时期商王朝势力已是深入其间。地坐落范围,可从《合集》339中窥知一二,其辞曰:
辛未卜,宾贞:王往,不□,亡灾。 (宾组)
這是一条涉及商王前往地是否平安的占卜记录,本身并无地理上的指向价值。但因同版有兆(山东宁阳)、辔(山东莱芜)等东土地名与族名,准诸卜辞纪事常例推测,地当然亦以坐落于东土范围内为近似。
按出组卜辞有“王其(寻)舟于滳”(《合集》24608)的占卜记录,其中字一般径读为寻,训作逆、迎之义。同组《合集》24609又有“王其(寻)舟于河”之命辞,也是讲在“河”迎接舟人。过去学界将其中的“舟”字释为舟楫之舟,我们认为实指古济水沿岸、山东东平一带的舟地之人。另卜辞“河”似在鲁西南一带,恐怕与黄河没有任何关系,日后我们将作专门讨论,此暂不赘。两相对照,可知、寻二字无论读音还是词义均无区别,我们甚至可以直接认为,“”字左边所从之竖道,或即簟席“”形之省。所以,村南系历组、无名组及商末黄组卜辞中习见的作为地名的寻(),所指似与宾组地相同,归并为一地,似亦无妨。
卜辞寻地,学界通常以为坐落在泰山北麓及迤东区域,如蔡哲茂《缀合》308有曰:
癸卯王贞:旬亡祸。
癸丑王卜,在盂贞:旬亡祸。王乩曰:吉。
癸亥王卜,在乐贞:旬亡祸。王乩曰:吉。
癸酉王卜,在寻贞:旬亡祸。王乩曰:吉。
癸未王卜,在逄贞:旬亡祸。
癸巳王卜,在桑贞:旬亡祸。 (黄组)
这是一组与商王帝辛东巡有关的卜旬卜辞,具体行程是从盂地出发,次第经由乐、寻、逄,最后抵达桑地。其中盂地在泰山东南麓,前文已述。乐地即《左传》桓公十八年(前694)“公会齐侯于泺”之乐,据考证,其地在今济南历城。王恩田:《甲骨文中的济南和趵突泉》,《济南大学学报》,2002年第1期。逄、桑二地在淄博与青州之间,殆分别与《左传》昭公二十年(前522)“有逄伯陵”“丧鸠氏”相牵涉。所以介于乐、逄二地的寻,似坐落于今历城与临淄间的区域内。此外,两周金文资料中亦不乏佐证,如寻阝伯鼎(《集成》2734)、寻阝伯匜(《集成》10221)、扌寻
仲盘(《集成》10135)与扌寻仲匜(《集成》10266)等,均与鲁北寻氏有关,并能据以断定属子姓之族。此类问题研究者已多有讨论,李学勤:《试论山东新出青铜器的意义》,《文物》,1983年第12期;陈絜:《寻阝氏诸器铭文及其相关历史问题》,《故宫博物院院刊》,2009年第2期。无需再予展开。若从地望上判断,《续汉志》所言章丘龙山镇一带的谭城,或能与之相联系。上古寻、谭均在侵部,读寻读谭,似无大碍。而由此足见,寻、二地是不能混淆的,况且这两个地名在卜辞中并存二百余年,相互间的界限比较清晰。
、寻而外,卜辞另有一谭地。例如著名的《合集》6057反尚存残辞曰:
来艰允来乎东鄙,截二邑。王步自(宜),于()司(伺),[辛丑]壬寅,终夕王亦。 (宾组)
比较《合集》6057正面所记完整的卜辞可知,这同样是涉及战争动荡的卜旬记录。全辞大意是说,在某人前来汇报遭受他族侵袭之时,适逢商王武丁在巡游之中。“王步自”,即说武丁从地出发外巡,字可读宜,晚商时期据有其地者为宜子,入周后则分封给宜侯吴,大致坐落在今莱芜境内,与卜辞习见地名敦毗邻。陈絜、刘洋:《宜侯吴簋与宜地地望》,《中原文物》,2018年第3期;陈絜:《戍甬鼎铭中的地理问题及其意义》,《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》,2019年第9期。字从簟、从言,当读作谭。据宾组《合集》9741“于司”“勿于司”之辞,其中的“司”字或可读作“侦伺”之伺。武丁从莱芜宜地出发,又在谭地侦伺敌情,足以说明谭地去莱芜宜地不能过远,在一日行程之内似最为适宜。按照当时日行40公里计,谭地似应坐落于以今莱芜境内的宜地为中心、以40公里为半径的圆周范围内。换言之,现今的莱芜及其周边的泰安东部、新泰北部、沂源全境、沂水西部、临朐西部、淄博博山区及济南章丘南部均有可能。而我们更倾向于在宜地的东面寻找,当以沂源、沂水或临朐境内为近似。
众所周知,春秋初期海岱地区有一谭国,如《诗经·卫风·硕人》“谭公之私”者即是。至于当时谭国所处具体位置,可从《春秋》经传等资料中寻其线索:
(1)初襄公立无常,鲍叔牙曰:“君使民慢,乱将作矣。”奉公子小白出奔莒。乱作,管夷吾、召忽奉公子纠来奔……。(《左传》庄公八年)
(2)冬十月,齐师灭谭,谭子奔莒。(《春秋》庄公十年)
(3)齐侯之出也,过谭,谭不礼焉。及其入也,诸侯皆贺,谭又不至。冬,齐师灭谭,谭无礼也。谭子奔莒,同盟故也。(《左传》庄公十年)
莒乃公子小白舅氏之家,其地在今山东莒县。小白出奔莒国之时,齐国无知之乱尚在萌生阶段,故其出奔路线似应直接取道青州、临朐与穆陵关(今沂水县北端),进而南下直奔莒县,断不能绕道济南。《左传》庄公十年(前684)曰“齐侯之出也,过谭,谭不礼焉”,说明谭国似处齐、莒之间。春秋齐、莒二国各自所控制的势力范围,大致是以沂水县北端的穆陵关为界,关北属齐,关之南主要属莒的势力辐射范围,介于两国之间的谭,在今沂水县境内的可能性为最大。所以,当齐桓公南下灭谭之时,谭子自然是南逃至莒。谭、莒同盟,主要还是地缘上的毗邻所致。《春秋》庄公十年杜注“谭”地曰:“在济南平陵县西南。”(晋)杜预注,(唐)孔颖达正义:《春秋左传正义》卷八,(清)阮元校刻: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6册第146页。而清儒江永引《汇纂》则曰:“今济南历城县东南七十里有谭城。”
(清)江永:《春秋地理考实》卷一,(清)阮元编:《清经解》卷二五二,上海书店1988年版,第2册第241页。也即今章丘龙山镇一带。这种为诸多学者所接受的旧认识,与《春秋》经传所记显然不甚相符。
若能将春秋谭国与宾组卜辞谭地结合起来看,二者重合的可能性极大。也就是说,卜辞谭地就在今沂水县的西北部,当日武丁是从莱芜“宜”地出发,先抵沂源,再入沂水县西北之“谭”地。沿途除从莱芜进入沂源这一初始阶段略费周章,需穿越鲁山山间谷地,其余路段则可顺沂水而下,相对通畅。再则从距离上讲,从莱芜东至沂水西,一日之内抵达亦非太过艰难之事,这是建立在文字释读与《春秋》经传相结合而作的相应推测。此外,典宾卜辞《合集》13375与《合集》6057是密切相关的,据骨版记载,商王武丁曾在“中麓”遭遇风雨。如今看来,卜辞“中麓”似即《春秋》隐公七年(前716)“城中丘”之中丘,据杜注,其地在“琅琊临沂县东北”。
(晋)杜预注,(唐)孔颖达正义:《春秋左传正义》卷四,(清)阮元校刻: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6册第71页。类似的记录武丁涉足沂水流域线索还有一些,如卜辞《合集》20118及小屯M18所出朱书玉戈等资料所涉及的“更”地,亦属显例,此前曾作讨论,陈絜:《小屯M18所出朱书玉戈与商人东进交通线》,《故宫博物院院刊》,2019年第3期。于此不赘。总之,将卜辞“王步自宜,于谭司”之谭地放在今沂水县境,无论从哪个方面讲,都是比较合宜的。谭国族姓有子姓、嬴姓之异辞,受资料所限,目前尚不能轻言是非,姑且存疑。
余 论
通过以上讨论可知,卜辞所记载的、寻(又作)、谭()三地各不相同,不应混淆。其中地在今山東泰安周边,属鲁中地名,或与东土诸姒斟寻阝氏有关;寻在鲁北章丘一带,为子姓寻阝氏族居地,也是商王朝东土经营的重要据点;谭地则属鲁东沂水流域地名,与《春秋》庄公十年“齐师灭谭”之谭子国相牵涉。
卜辞谭地的落实,则为武丁时期商王朝势力业已进入沂水流域的基本判断,提供了新的佐证。更为重要的是,这对当时土方、方与方方的活动区域与民族属性等问题的探讨,同样具有非同寻常的参考价值。根据典宾类卜辞的记载,武丁时期土方、方与方方等不停侵袭有商属邑与友族,前后持续数月之久。对于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,过去学界认定是商王朝势力与西北边陲少数部族如鬼方、猃狁之间的军事摩擦,现在看来显然不能令人信服。当时武丁究竟在哪里是展开相应讨论的最为重要的先决条件之一,须予以重视。而相关的典宾类卜辞其实交代得非常清楚,动荡期间,商王始终在外地游猎,目前所知的经由地与田猎点计有敦(《合集》13362、139反)、宜(《合集》6057反)、谭(《合集》6057反)、中麓(《合集》13375)、唐(《合集》10998反)、爻(或“×”,《合集》138、《英藏》849)、敝(或“敝麓”,《合集》584正甲、8250、11446)与(《合集》583反乙)等。这些地名,其可考者无一不在东土:如敦、宜在淄汶源头周边,属于鲁中。据铜器出土地判断,万树瀛:《山东滕州市薛河下游出土的商代青铜器》,《考古》,1995年第5期。爻在山东滕州井亭一带,属鲁南,唐地或可与《春秋》桓公二年(前710)“公及戎盟于唐”“冬,公至自唐”之唐相联系,大致在鲁南或鲁西南一带。中麓在沂水流域,属鲁东南;敝地虽不知其确凿地望,但为王室田猎区内的田猎点是毫无疑义的,故应在泰山周边,再则日本大谷图书馆秃盦文库藏有战国齐玺一枚,曰“敝陵右司马敀玺”,魏广君:《古印精粹》,河南美术出版社1994年版,第2页。大致可作为鲁北有敝地的佐证;而字或可释为臤,若然,则能与《公羊经》定公十四年“公会齐侯、卫侯于坚”之坚相联系,按《公羊注疏》引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曰:“坚,如字。本又作掔,音牵。《左氏》作牵。”参见(汉)何休解诂,(唐)徐彦疏:《春秋公羊传注疏》卷二六,(清)阮元校刻: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7册第333页。杜预以“魏郡黎阳县东北有牵城”当之[(晋)杜预注,(唐)孔颖达正义:《春秋左传正义》卷五六,(清)阮元校刻: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6册第983页],疑远。其地大致是在齐、鲁与卫之间,属古济水或汶水流域地名,此外《花东》475与麦地联称,曰“令子曰:往。眔妇好于麦”,表明
地与汶水上游的麦地或比邻。而今又考得谭地在今沂水县北部,使上举所有地点得以悉数落实。故不仅战争期间武丁的活动区域清晰可见,甚至可以勾画出武丁从淄汶源头进入沂水流域的具体路径,即从敦至宜,再东向而进入鲁东及鲁东南谭、中麓等地,这就为今人复原当时的战争场景提供了坚实的地理基础。以此为基准,进一步结合受侵对象如沚、耑、诸族及相关地名棘、强诸地的地望考订,卜辞土方、方与方方的民族属性,就需重新界定。甚至如所谓的西土“鬼方”“周方”与“羗方”,都可能是近现代学者“层累构造”的结果。
过去的卜辞地理研究,往往纠结于单一地名的定点考订,收效似不理想。而就我们近年来所积累的点滴经验与诸多教训看,以商纣十祀征人方为核心的路线复原殆为根本。在此基础上,分门别类地梳理黄组田猎地名、宾组地名与花东子卜辞地名,进而与商末征人方路线所涉地名组群一一比对,方能窥得殷商200余年间商王朝的主要经营方向之一斑。只有大方向确定了,晚商政治地理框架基本复原后,我们才能结合传世文献及相应的考古遗存,做更细致的具有定点意义的考证工作。当然,像田猎诹日与禁忌、商周行进速度以及卜辞疑难文字的考释等,也得同步展开。一言以蔽之,总的研究路径便是先宏观,再微观,组群对比优先。否则总免不了犯一些南辕北辙的错误。“道阻且长,行则将至”。由衷企盼有更多学人积极参与相关问题的讨论,共同探究晚商历史的真相,断不能以所谓的“常识”故步自封。
《商周、寻、谭诸地的纠葛及相关历史问题之检讨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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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名称: 商周、寻、谭诸地的纠葛及相关历史问题之检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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